上了三年初中,背了三年馍,馍实实把人吃够了,现在提起馍,也不感兴趣。
背馍上学是我们上初中的一段经历。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我就读的初中学校在我们乡政府所在地——东党乡(撤乡并镇后划归罕井镇),全乡就一个初中,十几个村的学生都在乡中上学,我们村离乡中有五六里地,交通很不方便,外村的学生吃饭住宿基本都在学校,有的学生在东党村有亲戚,或住或吃,根据情况而定。那时候条件很差,粮食很不宽裕,家里突然增加一个人吃饭,也是增加了家庭负担,不像现在加一双筷子的事这么简单,所以大多数外村的学生都是选择背馍上学。
我们一周背两次馍,周天下午和周三下午各一次,每次背两天半的口粮,每周上六天课,休息一天。每次大概背12个馍,每顿饭两个馍,基本上五顿就是10个馍,多带两个备用。那时候的馍大,能顶现在两个。一小瓶盐、辣子,一罐头菜,菜都是醋调的,可以放几天不坏。白开水泡馍,加点盐和辣子就是一顿饭。学校有一个开水灶,专门给学生烧开水的,吃饭时间学生排队拿一个缸子打水,水很浑(那时候的水窖都是院子土场子收的雨水),从水房到教室有一点距离,到教室水刚好沉淀好,再将清水倒到碗里泡馍,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。
背馍上学的日子很苦,学生们最喜欢的是周三,因为周三中午可以回家美美地饱餐一顿。每次回家走到村口,村里人都戏称我们“贩馍队回来啦”,家里大人也是精心准备一番,擀一案板面犒劳我们。夏天的馍容易发霉长毛,母亲每次蒸出热馍,总是把馍从中间掰开,撒点盐在灶火里烤一下,这样不容易发霉,有盐味也好吃。冬天的馍冻得裂开了嘴,吃起来很费劲。过冷的天,学校给我们提供“溜馍”服务,就是把学生的馍加热一下。当时的条件差,学生背的馍也五花八门,白面馍很少,大部分是黑白面混合蒸的,还有黑面馍、包谷面馍等。学生早上用网篮把馍提上,放到学校开水灶上的蒸笼上,记住自己馍的大概位置,吃饭时间馍溜好了,自己过去提馍。经常出现的事就是,稍微白一点的馍就被人提跑了,所以每次提馍都是百米速度。
背馍的学生来回都是步行,我们村离学校大概五六里地,最远的村离学校有十里地左右。每周三下课后,同学们基本分南、北、西三路大军出发回家背馍,回家的时候基本是急行军,都是冲着家里的热饭奔跑,归心似箭,总觉得路程很远。天气好的时候还好说,最害怕遇到下雨天,那时的学生也是精神可嘉,再大的雨也阻挡不了回家的步伐,阻挡不了热饭的诱惑。每周三那个时间点,家里大人也在焦急的等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饭,同学们遇到下雨天,馍布袋往头上一顶,稍能遮一点雨,两只鞋往手里一提,水里泥里,光着脚就往回走。那时候的路都是土路,在稀泥里深一脚浅一脚,也不害怕脚被扎了。现在回想起来,还真有点“长征过草地”的感觉。每次往学校去的时候,馍布袋是沉重的,心情更是沉重的,恋恋不舍温暖的家和母亲那一碗热面。但总归还是要上学的,同村几个背馍同学一块结伴而行,玩着谝着悠哉悠哉,总觉得路程很短,还没玩够就到学校了。
背馍上学的日子很苦,但有些事回忆起来很有趣。班上一个同学住在他亲戚家,家里做豆腐,干馍把人吃得够够的,想起热豆腐很香,就是吃不上。那时的豆腐值钱,家里人都舍不得吃,总想多卖点钱补贴家用。想吃总得想个办法,记得有一次,我们商量好,他早上上学的时候,偷偷从他亲戚家背上几斤豆子,学校门口有一家卖豆腐的,大清早我们一块到那儿集合,换了几斤刚出锅的热豆腐,辣子水一调,美美的吃了一顿,那个味道比现在豆腐泡、豆腐宴香多了。就像《芋老人传》里那个书生一样,现在永远吃不到那个味了。
背馍上学的日子,羡慕两类同学,一类是家在东党村住的同学,每天两顿热乎饭,冬季睡热炕。另一类就是学校教师的孩子,跟着家长在学校教师灶上吃饭,不用啃冷馍,冬季下了课就到父母房子烤火。那时候我们都和教师子弟搞好关系,教师的宿舍都有土炉子,炉子旁边有一个烤馍窑窑,可以烤三四个馍,想吃烤馍晚上让同学捎过去一个馍,早上烤得黄黄的、热热的,吃起来真香。当然,有时也有失手的时候,如果炉子火太大,就把馍烤焦了,和黑炭一样吃不成,白损失一个馍,下顿就得节约点。
背馍上学的日子,一个好处,就是吃起来方便。每人一个馍布袋,挂在桌子边,饿了的话,随手伸进馍布袋掰一角就可以吃。记得有几次,上课饿了,就掰了一大块塞到嘴里,边听课边吃馍,被老师发现了,让我站起来回答问题,那个问题其实我可以回答上来,无奈嘴里满口馍,没办法张嘴,最后挨了一顿批评。这样的事其他同学也经常出现,大家也有了经验,掰馍的时候掰小点,吃的时候要等老师背过身在黑板写字的时候,这样才不会被老师发现。
那时,背馍上学的学生基本都是农村户口,出路只有一条,就是考学跳出农门,吃上商品粮。城镇户口的学生除了考学,还可以考技校、当兵,出路广一些。班上当时有几个从罕井转来的学生,是矿务局的职工子弟,有男的有女的,他们家里条件优越,可以交钱在教师灶上吃饭,大家都很羡慕。他们说得是普通话,很好听,在他们跟前,本身不会说话的农村学生显得更加嘴拙;他们大方而且开放,女同学主动和男同学说话,打成一片,在那个桌子上划线后不侵犯的年代,哪个男同学有一个来自矿区的女同桌,也是班上其他同学羡慕的对象。他们的融入也给班上带来了不少生机和笑声,在他们跟前,农村的学生有一种自卑感,也可能是当年这种感觉,更加激发了农村孩子跳出农门的欲望。
背馍上学的日子很苦,时常羡慕顿顿能吃“杠子馍”(馍比较大,最少顶两个馍)的老师们。每次放学开饭的时候,寒门学子们拿着缸子奔跑着,为的是舀那一缸子浑浊的开水。老师们胳肢窝夹两个搪瓷碗,悠哉悠哉,半碗菜上放一两个杠子馍,一碗香喷喷的热饭,圪蹴到灶房门口房檐下一字摆开,那个阵势令我们这些寒门学子们口水直流,同学们心中的愿望,就是啥时候能过上这日子。当时羡慕的是碗里的热饭热菜,但细细回想起来,饭菜是次要的,那个搪瓷碗才是主要的,对于公办教师而言,那可是铁饭碗。
背馍上学的日子很苦,但回想起来,还是要感谢当年的艰苦。正是这种艰苦给寒门学子一种激励,正是这种艰苦使他们跳出农门的欲望更强。“当你改变不了现状的时候,那就改变自己。”自己的命运要靠努力改变,现在回想起来,自己当年还算一个幸运者,三年背馍的苦没有白受,如愿以偿考上了中等师范学校,当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,自己情不自禁湿了眼眶。回想起三年的背馍日子,那背的不仅仅是馍,更是大人的期盼和家里的希望。回想起三年的背馍经历,这何尝不是人生一笔宝贵财富呢?
背馍那个年代虽已远去,但留给我的却是满满的回忆……(建庄矿业:王斌)